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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xiāng)的河 文學的河(人世間)
2024年06月22日 08:34 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 關(guān)燈

寧夏固原村景 孫景波繪

隨著中國工農(nóng)紅軍長征將臺堡會師紀念碑的落成,隨著中國首個“文學之鄉(xiāng)”稱號的落戶,寧夏回族自治區(qū)固原市西吉縣的名氣越來越大。西吉縣將臺堡,就是我的故鄉(xiāng)。故鄉(xiāng)位于寧夏南部,六盤山西麓,有一條河穿過,名叫葫蘆河。關(guān)于葫蘆河有許多傳說,最為著名的,就是老壽星的葫蘆說。

小時候,家里有幅壽星中堂掛畫,壽星手中的龍頭杖上就掛著一個葫蘆。問父親,為什么要掛個葫蘆?父親說,這壽星是主管人間的福祿壽三星之一,葫蘆里裝著精氣神,誰得到它,就能五福臨門,就能吉祥如意,就能心想事成。

經(jīng)父親這么一說,再到村里最高的東望梁,看環(huán)繞村子的葫蘆河,就覺得它不再是河,而是老壽星平放在大地上的一個寶瓶。再到河里游泳,一尾尾小魚的尾巴觸在身子上,就像是吉祥的仙氣往身體里鉆。

這葫蘆河真是神奇,冬天不結(jié)冰。不結(jié)冰當然好,方便了沿河百姓用水??墒堑搅宋疑现袑W的時候,神奇卻變成了考驗。因為家離學校遠,每天雞叫時分就要往學校走,冬天過河時,腳石在沉沉夜色中若隱若現(xiàn),我經(jīng)常踩空,掉到河里。一堂課上下來,鞋子就會結(jié)成冰,凍在腳上,寒涼直鉆心房。夏天下大雨,發(fā)大水,過不了河,只有望河興嘆。那時就想著,長大了一定要在這里建一座橋。

3年后,我考上固原師范,背著行囊從葫蘆河的腳石上走過時,心里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味道。

從固原師范畢業(yè)后,我被分在母校將臺中學教書。如果天氣晴好,每天下午我都會騎自行車到河灘打會兒拳。累了,就躺在河灘上睡一會兒。寬闊的河灘沒有人,陽光和煦,黃沙溫暖,身心虛靜。休息過后,再到河邊,捧起熱乎乎的河水洗把臉,騎車回學校。

那時,我已開始在報紙上發(fā)些短文。一天,我收到西吉縣教師進修學校尤屹峰老師寄來的一份油印刊物,名為《葫蘆河》,并收到邀請我加入葫蘆河文學社的消息。之后,我經(jīng)常上縣里參加活動,社員們互相切磋,相繼有文章在報刊發(fā)表。我這才意識到,故鄉(xiāng)的河,多了一條支流,那就是文學的河。

又3年,我考入寧夏教育學院中文系進修。畢業(yè)后,被分配到西吉縣教育局工作。住在教育局辦公樓上,窗前就是葫蘆河。每天晚飯后,我在河邊散步、讀書,就會想起小時候家中的那幅中堂,想起葫蘆的寓意。

記得父親一次次對我講,中國人掛中堂,是讓它時時提醒自己。老壽星手持龍頭拐杖,上面掛著葫蘆,就是提醒我們,要時時培植精氣神,處處養(yǎng)護精氣神。我問,如何才能培植精氣神?父親說,教育?。∧銖氖碌慕逃ぷ?,不就能長養(yǎng)學生的精氣神嗎?我想,自己喜愛的文學,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兩年后,我調(diào)入固原地區(qū)文聯(lián),任《六盤山》雜志編輯。故鄉(xiāng)的文學之河也越來越壯大。2001年5月23日,西吉縣第一次文代會召開,文聯(lián)成立。后來,《葫蘆河》也在縣財政支持下,作為西吉縣文聯(lián)主辦的季刊印行。趕巧的是,幾乎在同時,我調(diào)入銀川市文聯(lián),任《黃河文學》雜志編輯。有人半開玩笑地說,你這是從“葫蘆河”匯入“黃河”了。

小時候,看著村前的杏樹,在我期待的目光里一天天開花、結(jié)果、長大、成熟,我就會想起父親的話,“這世上的一切,都是老壽星葫蘆里的精氣神變的,也是精氣神養(yǎng)成的?!蹦敲?,這樹上的杏子,也一定是老壽星葫蘆里的精氣神變的。開花是因為精氣神睡醒了,長大是因為精氣神充沛了。后來開始寫作,我心想,自己不也是一棵樹么?這樹上,該結(jié)出什么樣的果實呢?

2003年春天,我到北京魯迅文學院進修。當時寫了一個短篇小說《吉祥如意》,描述鄉(xiāng)村的優(yōu)美雋永,希望凈化人們?nèi)找娓≡瓴话驳男撵`。這篇作品后來獲得第四屆魯迅文學獎。2007年,在浙江紹興舉辦的頒獎典禮上,我再次想起葫蘆河,想起那幅中堂。

2010年,在葫蘆河岸邊長大的一棵名叫郭文斌的“樹”上,結(jié)出兩個果實,那就是歷時12年寫成的長篇小說《農(nóng)歷》和歷時4年寫成的隨筆集《尋找安詳》。前者是寫成長的,寫如何養(yǎng)護人的精氣神。它首先是一個祝福,對歲月的,對大地的,對恩人的,對讀者的。同時,我還在想,小說要對現(xiàn)實負責,但更應為心靈服務(wù),就像“點燈時分”,把燈點亮才是關(guān)鍵??赐辍掇r(nóng)歷》,讀者就會知道,其中的15個節(jié)日,每個都有一個主題,它是古人為我們開發(fā)的15種生命必不可少的營養(yǎng)素,也是古人為后人精心設(shè)計的15堂“化育”課,古人早就知道,“化育”比“灌輸”更有用,“養(yǎng)成”比“治療”更關(guān)鍵。

而《尋找安詳》中,我寫到了如何才能獲得“安詳”,如何在生活中應用“安詳”,如何通過文學傳播“安詳”的觀念。和《農(nóng)歷》不同的是,《尋找安詳》像一個魔法師,把我?guī)蛄硪粋€世界,帶向一個看似和文學“無關(guān)”的世界。從這兩本書開始,我從之前的流浪狀態(tài)回歸,回歸到傳統(tǒng);從之前的懸空狀態(tài)落下來,落到葫蘆河邊。我仿佛看到,故鄉(xiāng)的水土變成一滴滴墨水注入我的文字里。

出乎意料的是,不少讀者讀過《尋找安詳》后找到我,提出辦讀書會的想法。2012年,我就鼓勵幾位從《尋找安詳》受益的同學創(chuàng)辦了全公益“尋找安詳小課堂”項目,探索用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幫助抑郁癥患者走出困境,沒想到效果不錯。來自全國各地的同學們一起學習、共同進步,不少人在這里走出困境。每次聽同學們分享時,我就想起當年的那個愿望,要在葫蘆河上修一座橋。沒想到,這橋,卻以“尋找安詳”為名,修在許許多多的讀者心里。這促使我對文字更加敬畏,也更加深信,具有喚醒作用的文字,本身就是祝福,就是吉祥如意,就是一條“葫蘆河”。

2017年8月,中央電視臺大型紀錄片《記住鄉(xiāng)愁》劇組把撤鄉(xiāng)建鎮(zhèn)不久的將臺堡鎮(zhèn)列入第四季拍攝計劃。當年10月正式開機時,我在航拍器中看到,葫蘆河就像一個寶葫蘆,霧氣騰騰,美妙難言。如今,葫蘆河已經(jīng)變成一個能夠和江南媲美的景觀河道了。我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決定把這條故鄉(xiāng)的母親河、這條文學之河融入新書《中國之美》的裝幀設(shè)計中。美編設(shè)計了幾個書封,我特意選擇了形似葫蘆的河。

不久前,《中國之美》研討會先后在北京和銀川召開,聽著大家的評論,我的眼前再次浮現(xiàn)出那幅中堂,浮現(xiàn)出小時候坐在東望梁山頂上,暢想長大后,我將走向哪里、做什么、能干出什么名堂的情形。透過時光的帷幕,再次想起葫蘆河,我突然意識到,這葫蘆,還有更為深廣的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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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方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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