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南雄城三影塔。李子亮攝
夜色越來越濃。小巷深處,身穿藍花衣、頭戴冬頭帕的婆婆給我們開了門。那是20多年前的一個晚上,我第一次來到廣東南雄。
站在南雄城的小巷,我抬頭望著天空。家鄉(xiāng)很遠,思念很重?!斑诉诉恕钡那么蚵?,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愛人正在搗鼓著幾張鐵皮、幾個輪子。我蹲下身,給他打下手。一陣敲敲打打后,一輛小推車慢慢成形。
“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我推著推車,穿街過巷賣麻辣燙。孩子們從巷子里躥出來高喊:“阿姨,我要超辣!”原來南雄人也喜歡吃辣。
夕陽西下。盈盈湞江顧盼生輝。江畔,幾只鳥兒忽起忽落,劃出一道道美麗的弧線。三影古塔上,鈴鐸迎風(fēng)作響。
“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當(dāng)”。我推著推車,風(fēng)里來雨里去。
一天,我經(jīng)過一處臨街加工點,望見一群女子端坐室內(nèi)穿針引線,時而抬頭交談,時而低頭淺笑。
后來,我放下推車,摘下圍裙,走進加工點,拿起繡針,做起了繡娘。
繡娘們先把不同材質(zhì)、形狀的裁片固定在花架上,再用針線穿引形狀各異的珠、片,在裁片上組成絢麗多彩的圖案。將一張張金光閃閃、富有立體感的珠繡裁片從花架上取下來裝袋,運往中山的服裝廠,制作成高檔晚禮服。中山的服裝廠也常常派師傅過來,指導(dǎo)繡娘的珠繡技藝。那往返不斷的車輛,標(biāo)志著南雄這座古城正在與珠三角城市建立起聯(lián)系。
工作間隙,繡娘們問我:“你是哪里人?”
“我是四川人。”
“你嫁到南雄,就是我們南雄人了?!?nbsp;
繡娘們把一些吃食遞到我面前:“這個銅勺餅是我們自己做的,是南雄城有名的美食?!?/P>
我呵呵笑著,一邊咬著嘎嘣脆的銅勺餅,一邊聽繡娘們介紹南雄城的傳統(tǒng)美食,芋圓俚、釀豆腐、艾糍、油糍、油角……每一樣都是那么誘人。
繡娘們會相約一起做南雄傳統(tǒng)美食。這也是她們喜愛的休閑方式。采摘、采購、清洗、切剁、炸炒、搓捏……用雙手把食物捏成幸福的模樣,把生活過出熱烈的味道。
工作之余,繡娘們還會帶著我在南雄城四處走走。正南門、廻瀾門、萬年橋、廣州會館……走累了,坐在湞江河畔的古城墻上,吹著河風(fēng),吃著餃俚糍。我們用繡花的手撫摸古城墻。長滿青苔的南雄古城墻,始建于北宋皇祐年間。曾經(jīng),城內(nèi),馬蹄聲聲叩問時光;城外,帆船悠悠漂向遠方。斑駁的古城墻,留住了歷史的記憶;棄船上岸的水上人家,見證了南雄水運的繁榮;皮薄餡多的餃俚糍,包裹著鄉(xiāng)愁的味道。據(jù)說這餃俚糍,是水上人家研發(fā)的美食,便于船上攜帶,味美、頂飽。
每逢元宵佳節(jié),南雄會舉行盛大的慶?;顒印T谕獾哪闲廴思娂娳s回加入其中。街上人流如潮。繡娘們拉著我的手不停穿梭,她們仰著笑臉告訴我,這是唱采茶戲,這是奏八音鑼鼓,這是跳茶花燈,這是火鳳、火獅、火蝦……翻滾、跳躍、盤旋的香火龍游過來了!一條渾身插滿香火的巨龍,點燃了夜空,沸騰了南雄城。每個南雄人的臉上都蕩漾著喜悅。
當(dāng)熱鬧遠去,日子回歸平靜,我們又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上針、下針,順針、扣針,飛針走線。我用一雙巧手繡出精美的圖案,也繡出了美好的生活藍圖。四周靜悄悄的,我聽到自己內(nèi)心拔節(jié)的聲音。
下班了。同事們一邊說笑,一邊跳上自行車。我用力地踩著腳踏,車輪飛速旋轉(zhuǎn),身旁的景物一閃而過。向前,向前,前方充滿了奔頭。
遇到趕貨期,我們常常兩個繡娘同繡一張繡片。同心協(xié)力之下,總能如期完成。當(dāng)從花架上取下那精美的繡片時,巨大的成就感和幸福感在我的心間翻滾。而當(dāng)我把繡片交給加工點的師傅,師傅總是嘖嘖稱贊。
在四季的變化里,我身處的南雄城也在發(fā)生著變化。梅關(guān)古驛道修復(fù)建設(shè)南雄城段;依托古城墻建成詩韻流淌的河濱公園;依托南雄古六景之一“凌江秋月”,建成古樸的廻瀾門公園;還有流光溢彩的雄州廊橋,綠意盎然的雄州公園。豐富的傳統(tǒng)民俗節(jié)目,在廣州會館輪番上演。縱橫交錯的小巷,變成寬闊的大道。大大小小的瓦房,被一座座高樓取代。
我們一家老小歡天喜地搬進新小區(qū)。綠樹紅花掩映的家中,我這個女主人會做年果、曬臘味,還會泡青梅酒。我工作的加工點也發(fā)展成為現(xiàn)代化工廠。工廠里有草坪,有中央空調(diào),有電梯,有電車,當(dāng)然少不了的,還有我們這一群繡娘。
南雄城的變化日新月異,就業(yè)選擇越來越多,但我依然專注地做一名繡娘,用一雙巧手繡出美好的明天。
和我一樣專注做一名繡娘的還有夏蓮。與別人不同的是,夏蓮手有殘疾。她曾多次背起行囊外出打工,卻每每受挫?;啬闲酆螅纳從闷鹆死C針。工廠舉行比賽,夏蓮獲得冠軍。那雙巧手,如今成為夏蓮的驕傲,成為我們?nèi)w繡娘的驕傲。
因為夏蓮,我萌生了一個想法:為我深愛的南雄繡娘寫本書,為我深愛的南雄城寫本書。從未接觸過電腦的我,買了一臺回家。從開機關(guān)機學(xué)起,我用繡娘的耐力和專注,克服了一個個困難。在南雄市作家協(xié)會和韶關(guān)市作家協(xié)會的幫助下,這部以南雄繡娘為主題的作品終于出版了。
我為自己是南雄繡娘而驕傲。我為生活在南雄城而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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