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慶
56次列車是上海開往哈爾濱的直通旅客列車,在沒有高鐵、私家車,飛機又坐不起的年代,是蘇浙滬區(qū)域東北鄉(xiāng)親們回家最好的選擇。在文革期間,坐上56次列車回家成為北大荒上海知青最癡迷的盼望。
進入八九十年代,來南方讀書、打工的年輕人多起來,旅客們伴隨著56次列車從白雪皚皚的北國南下,穿越茂密的森林、松花江平原,從錦州南下進入闖關(guān)東的隘口山海關(guān)。列車帶著漢族、蒙古族、朝鮮族、俄羅斯族等祖國北方各族人們對南方的向往與寄托南下,沿著渤海灣進入天津、山東、江蘇,過海河、黃河、淮河,與大運河平行著到了上海。東北鄉(xiāng)親們沿途再轉(zhuǎn)車到華中、華南。散布在南下的各個地方的關(guān)東鄉(xiāng)親,如同當年南下的東北、華東野戰(zhàn)部隊,在雄赳赳,氣昂昂的步伐中,在解放全中國的吶喊聲中,進入了一個又一個城市。
復旦大學的創(chuàng)始人馬相伯說:“我喊了一輩子,也沒把中國人喚醒。“ 魯迅棄醫(yī)從文也是因為要用文字吶喊,喚醒麻木的國人。喊是一種勇敢的表達,歷代敢于吶喊的勇士都被歷史記憶著。
在長江為界的長三角區(qū)域,北方南下寒流與南方暖風在這里相遇,形成氣象學上的鋒。六月的鋒在淮河、長江流域來回移動,形成梅雨。稀稀拉拉的梅雨與熟透的梅子成為旅居南方多年的北方人的一種情愫,因為雨季是容易帶來回憶的季節(jié)。南方的六月是酷暑開始、麥子收割,水稻插秧的季節(jié),北方的六月是黃杏開始成熟的季節(jié),是森林、草原返青的季節(jié),是蒼狼逐鹿、駿馬奔跑、牛羊成群的季節(jié),是鴻雁在草原的天空自由翱翔的季節(jié),是一年磨刀,三月宰羊,接待朋友,一年中最快樂、最美夏季的開始。
在奔馳的列車上、勞作的工地上、萬家燈火、代號007、996的摩天大樓里面,一個又一個冷酷的東北大哥與嬌小的南方小妹在江南相遇的故事,成為更多東北漢子帶著祖先的闖勁繼續(xù)闖闖的動力,有人說,闖關(guān)東代表著快速的人際關(guān)系適應(yīng)能力,自帶幽默的東北人能夠很快的調(diào)節(jié)復雜、尷尬的人際關(guān)系。如同味道清淡的一鍋菜因著鹽與王守義十三香的加入,變得味道濃郁。
1997年的春節(jié)前夕,與妻子(當時是女朋友)第一次回東北過年,坐著56次硬座,車廂里多是回家探親旅居南方的東北人,在南京上來一些河海大學的學生,比當時的我們略小幾歲,有許多共同話題。學生們的家從錦州、沈陽、長春到哈爾濱、呼倫貝爾,相隔2000多公里,確都親如一家,站著也不覺得累。在沒有手機、微信的年代,旅途聊天、吃喝是最快樂的享受,同學們聊著學校、聊著家鄉(xiāng),路過山東,學生們又說起祖先留下的祖籍故里的故事,與山東上車的人們聊成了一片。有煙臺開發(fā)區(qū)工作的一對夫婦,回東北過年,坐在我們對面,我是第一次去女朋友家,緊張的冬天里直冒汗。這對夫婦安慰了我,說起東北人的豪邁與熱情,與內(nèi)蒙古西部相近的風俗。當他們了解到我是同治年間祖上從山西祁縣走西口到呼和浩特的,他們又說起自己祖先也是明朝洪武年間從山西到山東的,又于清末到了東北。他們指著自己的腳說,小拇指甲是分二瓣的,是大槐樹后裔的標配。聽到這里,列車上周圍的山東、河北、河南,甚至部分蘇北人都說起祖上來自山西洪洞縣。有楊姓的說起隋朝的洪洞楊氏,是影響深遠的一個大家族,與浙江錢家一樣影響了古代的中國。
說到古代,人們調(diào)侃說:“你和對象說不定祖上是鄰居了,一定是許過娃娃親,大槐樹分開時候互相舍不得,說好后代結(jié)親的”。我們聽著很高興,幾年后,回岳母老家衡水棗強過年,果真看到祖先的牌位,妻舅說祖上來自洪洞縣大槐樹。又是幾年后,回土左旗探親,舅舅也說起祖上來自山西洪洞縣,后來因著做生意到了河北蔚縣、萬全縣。
列車經(jīng)過山海關(guān),東北鄉(xiāng)親們舒展了身心,許多人伸著懶腰說:“要到家了?!鄙衔?點到錦州,當天晚上9點40才到哈爾濱,東北大地火車跑了12個多小時。長春到哈爾濱,人不多了,暖氣有些供不上來,車窗上結(jié)滿了冰花,列車員把大家都集中到一個車廂。人還是不多,又冷又困。列車長進來了,大聲喊著:“全體起立,要想健康回家過年,跟我跑步”。列車員把一個個困得東倒西歪的旅客都喊起來。大家挨著,從車廂這頭跑到那頭,再跑回來,喊著口號。跑不動中間再走,夾雜著說幾段東北順口溜,折騰了2個多小時??斓焦枮I了,互相作別,大家對列車工作人員深表感謝,否則真的要凍病了。
時光飛逝,來滬近30年了,我們共同期待把美好留住,把愛留住,把歲月留住,把心留住,留在親友彼此的文字里,留在家庭的傳說里,留在深深的思念里,留在永遠的盼望里。
作者簡介
趙曉慶,祖籍祁縣梁村,六代以前祖先走西口到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土左旗察素齊西園村,1994年畢業(yè)于內(nèi)蒙古林學院后來滬從事工程技術(shù)工作,希望文字追憶故鄉(xiāng),祖先足跡,聯(lián)絡(luò)漂泊鄉(xiāng)親,彼此接納,尋根,傳承教育子孫,做有根有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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