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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近草，羊就自覺低下頭；當(dāng)?shù)瓦^自己的影子，所有的花草，仿佛就倒扣它頭上。草地上，羊群逐步散開，散到“目空一切”的時候，羊就找到了各自的草。羊群漫過來，一面坡的草幾乎被啃光了，它鋒利的邊刃，往往是一只大膽的頭羊。

　　如果綿羊群里有幾只山羊，氣氛就更加活躍了。山羊往往滿懷感激，去充當(dāng)群落的前衛(wèi)。在行進(jìn)和覓食時，甚至在不明底細(xì)的危險中，洞若觀火，舒展自如，不安分的心和一些大膽的舉動，常令綿羊羨慕不已。而山羊中個頭最大的，自然是率眾的頭兒，因其長須飄逸，平添了幾分銳氣。

　　比起山羊，綿羊要安穩(wěn)得多，沉靜得多，只需一小片草，它的蹄子好像就絆住了。如果有幸遇到一條河或一片淖爾，它會為河里的倒影、為自己的形象而震驚和暈眩。它似乎不相信那個影子就是自己。它用蹄子踏水，水花四濺，弄得滿身是水，一泓平靜的水就此被打破。

　　偶爾，它們也會為一撮嫩草相互爭搶，但這不是俗常意義上的貪嘴，這是它們的娛樂項(xiàng)目之一。

　　烈日當(dāng)頭之時，似乎喚醒了羊大腦深處的某種意識，接下來的行為，頗與人類相似。幾十只羊圍一圈，頭角相交，攏的陰涼足以抵擋酷熱，只把耐曬的屁股留給飛倦的鳥。

　　羊群逐水草而行，發(fā)出雨點(diǎn)落在草尖的聲音。草，每天都長出新的。在追逐和縱情中，羊暫時忘卻了豢養(yǎng)生活，即使放膽超越了主人意圖，其隨意性，有時也與主人的心思不謀而合。羊是草的歸宿，人為羊設(shè)定的生存邏輯，不如一道晃過的鞭影。所以，當(dāng)羊跨過鐵絲網(wǎng)在禁區(qū)吃草，也是一副心安理得、當(dāng)仁不讓的樣子。試想，如果把羊放歸山野，其早已退化的生存本領(lǐng)，難抵自然的無情。

　　羊?qū)Σ葸€是格外敏感的，羊銜草而嚼的時候，那種按捺不住的激動，草也禁不住隨風(fēng)舞蹈起來。奇怪的是，羊把嘴巴遞給草，總是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膜拜的情緒，而后下口，劫掠的成分淡化到無，繼而是在陽光下異常的陶醉。那咔嚓的咀嚼聲，清脆，雅致，像音樂，并伴有草汁的芬芳。即使夜幕降臨，這令人著迷的情景仍在上演。一群羊歇在草坡上，頭頂深邃夜空。悠悠月光下，它們把超出胃囊消化的那部分草，還有采集的氣候、物候，運(yùn)到兩排牙齒中間，反復(fù)咀嚼。其實(shí)，這又是一種月下勞動，羊用細(xì)小動作，窺見了一些曾經(jīng)被忽略的細(xì)節(jié)，完成著白天的生息和吐納，完成著需要在一定空間下完成的事情，整個夜就是另一片牧場，靜謐的夜，因此不眠。月光的覆蓋，所有的喧囂平息下來。牙齒碰擊的聲音格外響亮，仿佛鐮刀滾過草根。正是，羊用上午和下午兩個動作，干完一生的事情。這時，你可以想象，羊的胃腔容納了陽光、河水、山影、星光。羊是自然過濾后的生靈，是大地完成的另一種結(jié)晶。

　　羊性情溫和，在蒼茫中感知和享受著溫和，對草以外的事物敬而遠(yuǎn)之，包括對主人。只有遇到雷雨或暴風(fēng)，受驚的羊才會變得異常順從，擁擠著悄悄靠攏主人，用溫?zé)岬谋窍鬟_(dá)著驚恐、迷惑和擔(dān)憂。它熟悉主人，熟悉草地上的一草一木甚至螞蟻窩，它們是原野的漫游者，但對雷聲和呼嘯的風(fēng)，永遠(yuǎn)持規(guī)避態(tài)度。盡管雷聲有時只不過是一個謊言、一種假象罷了。這時孱弱、憂郁和孤獨(dú)的氣息就在周圍彌漫開來，主人悄悄離去，不敢回頭，那些探頭探腦的羊跟著他，遲遲不肯遠(yuǎn)去。那些孩子一樣的眼神，那些尋求依靠的祈望，大大激發(fā)了主人的母性，主人將用一生的勤勞，表達(dá)對羊的歉疚和感激。

　　一只羊、兩只羊、更多的羊，仿佛雨水催生的蘑菇盤，在太陽的撫摸下，安靜、柔和、溫暖。它們一經(jīng)出現(xiàn)，凝滯的事物就有了流水似的動感。在無聲的游歷中，羊們彼此親近又保持距離，首尾相顧又兼有禮讓，在無邊的草地上，瑪瑙般攤開來，祥云般彌散而去……

　　羊是大地的孩子，羊群在大地上蠕動，只是為了看清草，是如何區(qū)別于其他事物，并在云一樣飄忽的輪回里，與我們不斷重逢。 (戈三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