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新年的鐘聲尚未遠去,2月23日上午9時,北京市汽車博物館東路2號院3號樓人頭攢動,全國人大代表、全國政協(xié)委員、專家學者,以及法律服務界、科技界、企業(yè)界代表匯聚一堂,暢談國家層面知識產權案件上訴審理機制探索與實踐。
“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法庭”,這是2019年1月1日,共和國司法史上首次出現(xiàn)的機構名稱。也是從那天起,一場關于進一步健全中國特色知識產權專業(yè)化審判體系的接力開始了。
19.6%,37%——
這是五年來,知識產權法庭民事實體案件改判率和調撤率,均高于改革前。
1.2%,0.15%——
這是民事、行政實體案件發(fā)回重審率,遠低于改革前。
1198件——
這是審結涉外案件數(shù)。如今,越來越多的外國企業(yè)選擇到中國法院解決知識產權糾紛,我國知識產權司法公信力和國際影響力進一步提升。
2019年至2024年,這幅鋪陳在中華大地上的知識產權強國建設司法答卷,注定起筆不凡。
以國之名,謀國之利
“現(xiàn)在開庭!”2019年3月27日上午,伴隨清脆的法槌聲,一場普通又特殊的庭審開始了。
盡管做了大量準備工作,坐在被上訴人席位上的V公司代理人還是心情忐忑,他知道這件因汽車雨刷器引起的糾紛是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法庭設立后公開審理的第一案,無數(shù)人在關注。
“維持一審判決,駁回上訴人的上訴請求?!苯涍^激烈辯論和長時間法庭合議,審判長當庭宣讀了判決書,明確倡導以“先行判決+臨時禁令”裁判方式及時救濟權利人,充分體現(xiàn)了“以創(chuàng)新的方式保護創(chuàng)新”的法庭設立理念。
V公司代理人長出一口氣,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科技創(chuàng)新,國之大者。
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經濟的一舉一動,時刻吸引著世界的目光。
激烈的國際競爭面前,關鍵核心技術要不來、買不到、等不及。充分發(fā)揮知識產權作為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性資源和國際競爭力核心要素的關鍵作用,必須給予最嚴格的司法保護。
2014年6月6日,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三次會議,審議通過《關于設立知識產權法院的方案》,提出“在北京、上海、廣州三地設立知識產權法院。將來條件成熟時,再考慮在其他地區(qū)設立知識產權法院及知識產權高級法院”,規(guī)劃了我國知識產權法院體系的發(fā)展方向和實現(xiàn)路徑。
“專利等案件具有特殊的專業(yè)性、高度的復雜性,新型疑難復雜案件眾多,在當時的審理體制下,專利侵權二審案件分由各高級人民法院審理,存在裁判尺度不夠統(tǒng)一的問題。”
徐燕如,長期從事知產審判,也是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法庭成立后任命的首批法官之一。談到法庭成立前的情形時,他深有感觸:“民事侵權程序與行政無效程序二元分立的模式會嚴重影響到訴訟效率,一些案件等待行政訴訟結果,一拖就是數(shù)年?!?/p>
知識產權裁判尺度不統(tǒng)一、訴訟程序復雜等制約科技創(chuàng)新的體制性難題,如何“破”?
知識產權審判工作向更高質量、更高水平、更高層次邁進,怎樣“立”?
黨的十九大閉幕不久,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從建設知識產權強國和世界科技強國的國家戰(zhàn)略高度和進入新發(fā)展階段要求出發(fā),審議通過《關于加強知識產權審判領域改革創(chuàng)新若干問題的意見》,要求研究建立國家層面知識產權案件上訴審理機制。
2018年10月,中央批準最高人民法院設立知識產權法庭,統(tǒng)一審理全國范圍內專利等專業(yè)技術性較強的知識產權案件。
“20世紀60年代起,主要發(fā)達國家和創(chuàng)新型國家紛紛設立知識產權專門法院,變革自身的知識產權法律制度和司法體制?!敝R產權法庭黨務廉政專員郎貴梅從全球視角分析法庭成立的意義,“有了國家層面知識產權案件上訴審理機制這一統(tǒng)領,我國將免于在全球知識產權治理和世界科技創(chuàng)新格局中處于落后局面,當然要更好發(fā)揮其作用,這一機制還需要進一步完善?!?/p>
2019年伊始,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法庭正式掛牌成立,開啟了我國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的新篇章。
法庭的成立得到社會各界廣泛關注,被寄予無限期待。已故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劉春田曾評價道:“這是中國推進司法改革、完善知識產權司法體系的重要步驟,是終審集中解決以技術為主的知識產權案件審判面臨的舉證難、賠償標準衡量難、同類案件裁判標準不統(tǒng)一等一系列長期困擾知識產權審判問題的關鍵措施,必將打開我國知識產權司法審判的新局面?!?/p>
做好“物理反應”,做實“化學反應”
不久前,知識產權法庭副庭長朱理碰到一個棘手的案子,他立刻召集合議庭成員研究討論。
“這五件案子的當事人是國內家用電器的頭部企業(yè),案子的社會關注度很高。”
承辦法官徐卓斌翻閱著案卷,“5件案子案由不同,其中4件是專利權侵權糾紛。A公司認為G公司侵犯其專利權,請求G公司向其賠償2.67億元。剩下一件是發(fā)明專利無效糾紛,G公司針對涉案專利向國家知識產權局提出無效請求,在國家知識產權局作出宣告部分涉案專利權利要求無效決定后提起行政訴訟,一審法院判決撤銷決定中關于繼續(xù)維持權利要求有效的內容,要求重新作出審查決定”。
“而且雙方糾紛由來已久,相關民事糾紛中一審法院判決G公司向A公司賠償合計約2.2億元,案件標的額很大?!焙献h庭法官顏峰補充道。
“專利民事侵權判定要以無效行政案件裁判結果為依據(jù),我們可以安排這5件案子同一天開庭,上午審理行政案件,下午審理民事案件,爭取一天內把案子的脈絡理清楚?!睂徟虚L朱理提出協(xié)同審理的思路。
2023年4月23日,按照合議庭安排,兩家公司的專利之爭拉開帷幕。在雙方當事人長達9小時的據(jù)理力爭、唇槍舌劍中,合議庭的思路清晰了起來。
其實,這5件案子由同一個合議庭審理并不是第一次,而是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法庭成立以來長期堅持的做法。
一直以來,我國專利制度采用民事侵權程序與行政無效程序的二元分立體制。回想知識產權法庭成立之前,朱理說:“兩種程序交疊容易導致維權周期延長、權利要求解釋不一和維權結果反復。因為專利權人在專利無效程序中往往會限縮解釋保護范圍以爭取維持權利效力,而在民事侵權訴訟中又往往會擴大解釋保護范圍以獲得侵權認定。”
“二合一”審判模式恰恰是實現(xiàn)專利侵權民事訴訟與確權行政訴訟協(xié)同審理和標準對接的有益探索,是國家層面知識產權上訴審理機制的顯著優(yōu)勢。
司法實踐證明,最高人民法院知識產權法庭審理的案件,涉及的技術問題之尖端和法律關系之復雜,堪與任何發(fā)達國家相比。如何用足用好改革紅利、讓國家層面知識產權案件上訴審理機制得以高效運行?如何讓知識產權審判這一系統(tǒng)工程實現(xiàn)高效集成?知識產權法庭一直在尋找答案。
成立當年,知識產權法庭就與國家知識產權局、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建立了優(yōu)先審查、加快審理機制,在專利侵權民事案件審理階段,根據(jù)需要協(xié)調加快所涉專利的行政確權案審理,爭取在二審階段實現(xiàn)確權行政案件與侵權民事案件協(xié)同審理、統(tǒng)一標準、同步裁判、高效解紛。
“專業(yè)法庭的成立僅僅是‘物理反應’,更重要的是做實‘化學反應’,以最有利于經濟社會高質量發(fā)展、最有利于當事人合法權益維護、最有利于案件公正高效處理為原則,統(tǒng)籌發(fā)揮民事、行政、刑事審判職能,促進民事賠償、行政履職、刑事追訴依法協(xié)同,確保裁判實現(xiàn)更好的國家和社會治理效果。”朱理說,“知識產權法庭將認真貫徹落實張軍院長的這一要求,進一步深化法庭民行協(xié)同審理機制的探索?!?/p>
合則勝,聯(lián)則強
“法官,我們雙方已經達成和解,我方申請撤回起訴?!?/p>
“法官,我方同意對方撤回起訴的申請,我方申請撤回上訴。”
同一天,法官劉曉梅收到了上訴人的撤回上訴申請和被上訴人的撤回起訴申請,對此,她并不驚訝。
事情的起因是一份“平平無奇”的技術服務合同,一方起訴另一方要求返還已付的合同款。
“按照我們的條件,目標客戶人數(shù)出來了嗎?”
“這些目標客戶群的電商購物行為特征有沒有分析過?”
“我們本周內支付完預存費用后就可以正式發(fā)布營銷短信了?!?/p>
看到一審卷宗中雙方當事人的對話,劉曉梅眉頭微皺,“涉嫌非法獲取、利用公民個人信息。庭審時得詳細問一下雙方當事人合同簽訂的細節(jié)”。
在隨后的庭審中,真相逐漸浮出水面。
“很明顯,雙方當事人在業(yè)務推廣計劃中通過多種方式在未征得公民個人同意的情況下獲取了公民個人信息,并將所獲取的公民個人信息用于開展電話或短信推銷‘××現(xiàn)金’等經營性活動,涉嫌非法獲取、利用公民個人信息。”庭審后,合議庭討論案件時,劉曉梅第一個發(fā)言。
“不能放任這種行為?!?/p>
“但我們審理的僅是技術服務合同糾紛啊,如果撤訴,案子就結束了?!?/p>
“我們可以把違法犯罪線索移送給偵查機關?!?/p>
……
幾天后,案件的上訴人、被上訴人收到判決書時均心中一沉,裁判文書中不僅確認案涉合同無效,且清晰寫明“依法將相關違法線索向公安機關移送”。
協(xié)同,才能高效。這是審判體系現(xiàn)代化的內在要求。打好知識產權保護這場戰(zhàn)役絕不能只靠法院一家單打獨斗。
五年來,知識產權法庭累計在8起案件中移送了違法犯罪線索,涉及傳統(tǒng)行業(yè)和高新技術領域,涵蓋公安機關和農業(yè)農村、市場監(jiān)管、知識產權相關行政部門;主動延伸審判職能,從個案類案中發(fā)現(xiàn)普遍性問題,從司法的視角提出改進和完善建議,2023年底就相關工作指南修改向有關部門發(fā)出司法建議;運用司法懲罰規(guī)制訴訟不誠信行為,作出司法懲罰決定9份。在“繞線機”實用新型專利侵權案中,以“一案三罰”的方式對阻礙法院勘驗以及故意逾期舉證的當事人及其法定代表人一并作出三項處罰。
2022年初,知識產權法庭三年試點期滿時,有關第三方評估和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一致認為,法庭設立后,我國知識產權裁判標準進一步統(tǒng)一,審判質效進一步提高,司法公信力和國際影響力進一步提升,對國家創(chuàng)新驅動發(fā)展戰(zhàn)略和知識產權戰(zhàn)略實施的司法保障進一步加強,取得了改革預期目標。
2024年2月22日,知識產權法庭成立五周年之際,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行新聞發(fā)布會透露,截至2023年12月31日,法庭共受理案件18924件,審結15710件,審判質效明顯優(yōu)于改革前的審理機制,充分體現(xiàn)了國家層面知識產權案件上訴審理機制的制度優(yōu)勢,切實加強了知識產權法治保障。
“深化知識產權審判理念變革,堅持嚴格保護、能動司法、統(tǒng)籌協(xié)調?!?/p>
“完善知識產權審判體系,深化國家層面知識產權案件上訴審理機制的改革,優(yōu)化地方知識產權專業(yè)審判機構布局和職能配置?!?/p>
“健全知識產權審判機制,推動制定知識產權訴訟特別程序法?!?/p>
……
向著未來五年發(fā)展藍圖和2035年遠景目標,站在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的更高起點,創(chuàng)新中國有足夠的底氣,擁抱未來。(記者 李 陽 通訊員 賈彤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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