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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紅地翼馬紋錦”紋飾復原圖。

中國絲綢博物館館藏唐代“紅地翼馬紋錦”。以上圖片均為中國絲綢博物館提供

古老的絲綢之路，作為東西方文明交融的紐帶，不僅是世界上里程最長、影響最為深遠的文化動脈，更是中外經濟、政治和文化交流的“黃金橋梁”。在這里，商品、人員與資源匯聚融通，繪制出一幅“使者絡繹于途，商旅繁忙不息”的繁榮畫卷，譜寫了一部各國人民友好往來、文明交相輝映的壯麗史詩。

收藏于中國絲綢博物館的唐代“紅地翼馬紋錦”，是展現(xiàn)當時絲綢之路上東西方文明交流的代表性文物之一。經由絲綢之路，中國絲綢進入西域，西域各國的裝飾文化向東傳播，與中國傳統(tǒng)裝飾風格交流融合，留下跨越時空而不磨滅的美麗印記。

中西文化的美麗邂逅

“紅地翼馬紋錦”經向長52厘米、緯向寬51厘米，以紅色經線為地，米白色緯線以斜紋重組織成翼馬圖案，具有明顯的中亞、西亞風格。目前紋錦圖案殘存3排翼馬，中間一排3匹馬右行，上排兩匹（殘損嚴重）和下排3匹均為左行。馬頭戴花狀冠飾，頸系連珠紋帶，連珠紋帶綴有兩條飄帶，從頸后水平狀飄揚。馬胸兩側生翅，翅上鑲有連珠紋，四足及尾部系縛綢帶結，造型別致，充滿浪漫華貴氣息，是典型的薩珊波斯風格。

農耕時代，人們熱愛駿馬，對傳說中長翅能飛的天馬更有著無限向往和崇敬。漢武帝《天馬歌》中詠嘆“天馬徠，龍之媒”，視天馬為龍之使者，寓意二者血脈相連。唐太宗李世民對駿馬情有獨鐘，下令將隨他征戰(zhàn)沙場的六匹寶馬以青石雕刻，陳列于昭陵北麓祭壇兩側，被譽為“昭陵六駿”。唐代廣為流行的狩獵及馬球運動亦推動崇馬文化發(fā)展。關于馬的詩文、造像和紋樣在唐代詩畫文章和工藝美術品中流行開來，形成繼漢代以來的第二個高峰。李白《天馬歌》中就有“背為虎文龍翼骨。嘶青云，振綠發(fā)”“尾如流星首渴烏”等關于翼馬形象的細致描述。

包括翼馬織錦在內的波斯織錦，經絲綢之路上善于經商的粟特人傳入中國，織造技藝和圖案設計即被隋至初唐的織錦所吸收?！端鍟分休d有何稠仿制波斯錦的故事。何稠出身中亞粟特何國，通商入蜀后定居益州郫縣（今成都郫都區(qū)）。他博覽古圖，多識舊物，曾奉隋文帝之命仿制波斯國敬獻的織錦，工藝相比原件更為精美華麗。此后，民間織工開始大量仿制，翼馬紋等具有異域風格的織錦紋樣逐漸“走入尋常百姓家”。

大唐盛世，隨著絲綢之路的持續(xù)暢通，東西方文化日益兼容并蓄。無論是域外人像，還是珍奇異獸、奇花異草，唐人都將其創(chuàng)作成紋樣，巧妙融入服飾之中。這些外來文化元素深刻影響了唐朝服飾紋樣的演變與發(fā)展。與此同時，內陸織錦工匠們也展現(xiàn)出高度創(chuàng)新精神，在自主設計的織物中融入西域元素。于是以翼馬為代表的紋樣在文化交流、文明融合中不斷發(fā)展，呈現(xiàn)出極具中國特色的漢唐藝術審美風格。

絲綢之路的文明使者

作為唐代織錦的典型圖案，翼馬紋造型深受波斯、粟特藝術影響，大致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較早出現(xiàn)的屬于波斯和粟特系統(tǒng)的翼馬紋緯錦，它傳播廣泛，在地中海沿岸、中亞粟特和中國西北地區(qū)都曾發(fā)現(xiàn)過實物。這一紋樣影響了中國傳統(tǒng)織造生產，北朝晚期至初唐生產的經錦上均有翼馬形象，風格簡單稚拙，此為第二類。第三類是初唐時期涌現(xiàn)的唐系翼馬緯錦，以大型且?guī)Щ丶y的連珠環(huán)作團窠，窠內是跳躍的翼馬，再綴以花樹小鳥，馬側或馬上有身著薩珊波斯服飾的騎手。

北朝晚期到初唐時期出現(xiàn)的翼馬紋樣原型是古希臘神話中的珀伽索斯。在古希臘神話中，珀伽索斯是長著雙翅的飛馬，傳說是蛇發(fā)女妖美杜莎與海神波塞冬所生，他的馬蹄踏過之處有泉水涌出，詩人飲之可獲靈感。薩珊波斯以祆教為國教，翼馬被賦予日神的崇高形象：頸部和雙翼飾有連珠條紋，象征祆教崇拜的太陽光源；佩戴的華麗冠飾與條帶是王室專屬，彰顯了尊貴地位，也強調了所系之物的神圣屬性。

對于翼馬紋樣的傳播，學者綜合研究其他有翼神獸的源流后認為，公元前4世紀，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東征，打敗古波斯大流士三世，建立了龐大的帝國，勢力延伸至印度。希臘人和馬其頓人紛紛前往東方，希臘文化隨之進入西亞、中亞和南亞。受希臘文化影響的大宛、大夏和大月氏等西域諸國將希臘神話和藝術融入原有文化系統(tǒng)。隨著張騫鑿空西域，交流之路開啟，這些融合后的西域文化逐漸傳播開來。唐時，有翼天馬形象與中國神話傳說相互融合。唐代以后，翼馬的翅膀越來越小，后來慢慢被其他有翼神獸的形象吸收，最終演變?yōu)榉邱R、非龍、非獸、非禽的藝術形象。

放眼世界，翼馬紋樣不僅見于薩珊波斯時期的石刻、撒馬爾罕大使廳中的粟特壁畫、日本法隆寺中的鎏金銀壺，在都蘭吐蕃風格的織錦和金器上也能看到，可謂絲綢之路上中西方文明交流融合的“使者”。因此，2020年中國絲綢博物館以“紅地翼馬紋錦”為靈感，設計出“絲綢之路周”的標識。標識上的翼馬象征著西方文化從希臘出發(fā)，飛過波斯、粟特抵達大唐，與自東向西傳播的絲綢一路相遇，為絲路之上的中外文化交流和文明互鑒留下生動飄逸的注腳。

（作者為中國絲綢博物館館長）

《 人民日報 》（ 2024年11月08日 18 版）